“你有什么用？”
【一】
这样的讥讽听起来刺耳，但是在语言暴力的家庭之中是稀松平常的，被实施家庭暴力的人从小时候起，长期并反复的接受这种语言攻击。语言暴力与肢体上的虐待不同，语言虐待往往更加隐蔽，藏在丰衣足食和家庭和睦的表象之下，鲜少有人知道你经历了什么，甚至你自己都不会意识到这是一种严重的、可以摧毁你内心的暴力行为。那些侮辱性词汇、嘲讽和轻蔑的语气、直接或间接的否定、故意的忽视和攻击弥散在幼年的记忆中，情节模糊，但羞耻感、自罪感、愧疚感和无价值感却如影随形，即便是长大了，也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激活，退行到幼年时被父母嘲讽蔑视的痛苦状态中。一个孩子健康的长大，不仅需要物质营养还需要心理营养，孩子会自发的寻求父母的关注、帮助和理解。但是如果存在一些心理问题的父母则会对孩子正常的需求嗤之以鼻，忽视、嘲讽甚至暴怒，孩子会在这种拒绝中体会到自己的需要是令人羞愧的，他们选择退缩进入自己的世界里，陷入无助、孤独和绝望之中。对一个身心没有发育完全的孩子来说，这种强烈的、痛苦的情绪是很难被消化的，而且往往在重复发生的语言暴力事件中，难以名状的痛苦情绪会不断累积，最终形成一种复杂的创伤应激障碍（CPTSD）。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（CPTSD）是当我们遭遇单个或一系列极端威胁或恐怖的事件，并且长期、反复并累积，想要从这些创伤事件中逃脱是极其困难的，症状有：强烈的羞耻感、恶性内在批判和社交焦虑。
【二】
羞耻感是经历长期语言暴力的受害者最经常体验到的情绪了，以前做的错事、尴尬的情境、失败的瞬间等，总是没有来由的在头脑中闪现，然后被一种强烈的羞愧、自责、丢脸的感觉击中、打垮，自尊被摧毁。尽管长大以后，父母很可能不会再施暴，但是这种残忍的施暴方式已经内化成自我的一部分，然后自己被困其中，难以解脱。羞耻的核心与”自己没有价值、必被鄙视”的感受和想法有关。儿童通常会在父母的爱、关心和肯定中逐渐确认自己是值得被爱的，是可爱的、是好的，但是父母这面镜子给的反馈完全相反，儿童不会认为镜子有问题，只会扭曲自我认知。他们往往认为自己是没用的、失败的、无价值的，伴随着强烈的羞耻感不仅会让儿童觉得自己惹人厌、丑陋、愚蠢或有致命缺陷，而且会对创伤性事件有愧疚感、自罪感。一直无法得到父母的爱和关心，会迫使孩子相信自己是有缺陷的，他会认为，之所以得不到肯定和尊重，不是因为他犯了错误，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错误。从而，他在自己身上只能看到错误或缺陷，无法欣赏自己身上的优点。虽然我们很容易能发现“没用的、失败的、无价值”这个观念并不客观，甚至很荒谬，我们可以举出很多例子证明自己有价值，自己是好的，虽然这种信念会因为后期的心理治疗而改善，但很难完全消除。羞耻感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一种痛苦感受，它让人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，产生虚无感，进而会退缩，减少或切断与他人、与世界的联系。我们为了抵御这种糟糕的体验，就会发展出来一系列的策略，比如追求完美标准，追求自我价值。因为小时候活在一个语言暴力的环境中，没有体验过自己是被理解和接纳的，因此我们为了获得父母的认可，不得不严格的自我批判，试图做到完美，极力规避任何错误，以免遭到否定。这里面的幻想是：也许自己是足够漂亮的、能干、聪明和完美的，或许父母就会对自己慈爱和满意，就会爱自己。因此，早年的受虐经历已经迫使孩子将自己的身份认同与超我融合了，超我是心理结构中扮演规则和权威，对“自我”进行监督和约束，使其符合社会规范和内在要求的部分，这个部分形成以后，就会在心理层面持续的产生作用。
【三】
因为这种行为倾向，语言暴力的受害者会取得一定的成就，这些努力的成果反过来填补了“自己毫无价值”的空洞，抵御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无能感。这样反而促使受害者们加强了对完美标准和现实成就的依赖，甚至这种行为最终具有强迫性，使受害者们不停歇地进行自我批判、自我要求，很难获得满足。并且，对自己的不足非常关注，这些不足涉及面向越来越广，受害者的所做、所说、所思考、所想象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有可能被批判，并且任何的问题都会带来强烈的羞耻感。超我会逐渐演变为彻底的、尖锐的，导致创伤的内在批判者，在受害者内部源源不断的生产羞耻感，当羞耻感积累的过多的时候，则有可能陷入抑郁的深渊。暴力语言，对施暴的父母而言，没有什么稀奇，也不会觉得抱歉，因为没有健康家庭作为参照，并且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爱孩子的。他们很可能也在暴力的环境中长大：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，长期的无法保护自己，愤怒也无法指向外部世界，抑郁的承受这一切。长大后成为父母，他不想呆在受虐的抑郁的感受里，他会把这种无力感投射出去，投射到弱小的依赖的孩子身上，自己攻击孩子，既能够投射自己讨厌的弱小感，又能体验到自己的权利和强大。可能父母曾经也是语言暴力的受害者，但也没有有效的办法应对，创伤只能一代一代的无意识向下传递。
【四】
曾经的受害者，在有了孩子以后，却变成了施虐者，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。那么，这种代际传递如何停止？首先，我们应该觉察童年时被灌输的破坏性想法和思维，对“自己是没用的、失败的、无价值的，自己惹人厌、丑陋、愚蠢或有致命缺陷”的观念保持警惕，并适当拉开距离。可以站在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的位置上，去看到这些想法是如何发生发展的，它们对自己有什么样的要求，这个结论又是否客观。其次，要学会选择更加现实、更有弹性、更健康的方式看待事件和自己，减少对专横的内在批判者的认同，学着逐渐用一种自我支持的视角来取代它。尝试更多地理解自己，包容自己，给自己支持和认可，给予内心脆弱的部分保护。最后，当羞耻感来袭，可以把他当作一个老朋友，允许自己体验这种糟糕的感觉，但同时也清楚，这仅仅是一种感受，它会来，也会走，而你才是你自己的主人。
作者简介：猴面包，可爱有趣的心理咨询师，应用心理硕士，自由撰稿人。公众号：猴面包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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